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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最早将济南雅称“泉城”?

  济南泉水众多,自古有“七十二名泉”之说,多有今人或觉得众多泉水乃造化独钟、历代赞美,于是便讲“济南自古号泉城”。然而济南地方文史研究者,近40年来追根溯源所得的共识是,至今尚未见民国及之前关于济南号称“泉城”的文献。

  笔者也一直关注“泉城”缘起的话题,今根据新近查到的多种文献略陈己见。

20世纪前期 济南被中外人士誉为“水都”

  济南古城内外地下水丰沛,再加上地势洼、水位浅、水压大,因而泉水遍地涌流,井、池、潭、溪、河、湖等水体也是星罗棋布。但古时无论土著还是客居的济南人,虽然对济南水景多有赞美,似没有创造或特意择取一个词来进行总体的形容概括,或许有过,也未形成共识而流传开来。

  1917年,日本著名学者德富苏峰来中国游历,一路所写游记在东京《国民新闻》连载,第二年辑成《中国漫游记》(署本名德富猪一郎)一书,由东京民友社出版,其中写道:“濟南は水の都也,七十二泉と稱す,隨處に泉湧き出づる也。”这句话刘红的译文是:“济南是一座水都,号称七十二泉,到处都有泉水喷涌而出。”(据2008年中华书局出版的《中国漫游记 七十八日游记》)当然,“水の都”也可译作“水之都”。

  20世纪30年代,济南堂书店(应位于济南)出版和日本出版的各一套日文明信片,封套上的标题皆为《水の都 济南名胜》(见王炳福、孔志飞编著、山东友谊出版社2014年出版的《老明信片中的山、水、圣人》)。

  1944年9月号北京《国民杂志》有吕保田的文章,目录上的题目为《水都济南漫步杂记》,内文主标题无“水都”二字,却有肩题“水都万象”云云,其中写道:“在许多的广告上都写着‘水都济南’的什么什么,实际上,济南也真不愧称为‘水都’。”

  1947年,著名作家谢冰莹在《济南散记》中写道:“济南,的确是水都。”谢冰莹来时自来水公司因缺乏燃料供水不足,文中又写道:“谁也不会相信,在水都的济南,会闹水荒。”由此可知,“水都”之名于谢冰莹早已听闻。

趵突泉(陈希军摄)

  1950年,曾居住中国长达35年的日本出版家内山完造撰写回忆录《花甲录》,其中回忆1942年来济南游览,写道:“何んと云うても済南は水都として中国第一である。趵突泉と黒虎泉はまさに天下一品である。大明湖またその水の清冽は日本では一寸見られない。鴨川の水なんて済南の水には比べるべくもない、下水の水である。まことに天下第一泉は済南である。五十万人の水道の水はこの自然水であるからたまらない。趵突泉が池の中にゴボ~ゴボ~ゴボ~ゴボ~と直径三尺位いの水柱三本も立てて吹上げているのは実に壮観である。黒虎泉の方は虎頭が三つ並んで各々の口から流れ出ている水は趵突泉につぐものである。”(据日本东京岩波书店1960年出版的《花甲录》)

  这段话,刘柠的译文是:“济南作为‘水都’,是中国第一:不仅趵突泉和黑虎泉确为天下第一品,大明湖水之清冽是在日本见不到的。鸭川的水跟济南的水没法比,那简直是下水之水。所谓‘天下第一泉’非济南莫属,五十万人的饮用水都来自这天然之水,真不得了。趵突泉在泉池中‘咕嘟、咕嘟’地向上喷涌着直径三尺左右的大水柱,好不壮观!黑虎泉则是三个虎头排开,泉水从每只虎头的嘴里涌出,其规模仅次于趵突泉。”(据2021年九州出版社出版的《花甲录》)

  曹珺红的译文是:“济南被誉为水都,其最负盛名的自然是水。趵突泉、黑虎泉自不必说,大明湖那清澈的水在日本也是难得一见的。和济南的水相比,鸭川的水就如污水般浑浊了。济南不愧是天下第一泉,五十万人饮用的自来水完全来自这些天然水。趵突泉咕嘟咕嘟地向外喷涌,三根直径达一米左右的水柱喷出水面,甚是壮观。黑虎泉屈居第二,泉水不断从三个并列的虎头中潺潺流出,很有气势。”(据2020年天津人民出版社出版的《花甲录》)

黑虎泉(周长风摄)

从日文里可清楚看到“水都”一词。从两种译文可知“水都”非内山完造首创,而是彼时称颂济南的常语。笔者在这里大段摘抄《花甲录》原文及译文,似有些枝蔓,之所以如此,是为了告诉读者文中还出现了“天下第一泉”一语。今天的趵突泉号称“天下第一泉”,由趵突泉、大明湖、五龙潭、黑虎泉、护城河等组成的“天下第一泉风景区”,2013年被批准为国家5A级旅游景区,而人们普遍将趵突泉冠以“天下第一泉”五字,不过是最近30年左右的事情。《花甲录》所言亦可作为研究趵突泉冠名“天下第一泉”的早期历史资料。聊赘数言,不再详论。

  1930年7月,老舍从北平(今北京)来到济南齐鲁大学教书,在济南一气居住了4年。他于1937年3月16日在《宇宙风》第37期发表散文《大明湖之春》,其中写道:“泉,池,河,湖,四者具备,这才显出济南的特色和可贵。它是北方唯一的‘水城’,这个湖是少不得的。”

  因老舍及其关于济南的作品为济南人所熟知,在讨论“泉城”缘起时,这段话常常被提及。然细品老舍的话,“北方唯一”的言外之意即“水城”在南方多有。因此“水城”应是对此类水体、水景众多城市的一种形象化指称。

  清初著名诗人王士禛《初春济南作》曰:“山郡逢春复乍晴,陂塘分出几泉清。郭边万户皆临水,雪后千峰半入城。”济南城四面环山,王士禛以“山郡”称之是很雅切的,然而可称“山郡”“山城”的城市也不在少数,“山郡”乃王士禛描写济南偶然用之,并未流行。老舍笔下的“水城”情形与之相同。

  “水城”济南后来也曾出现在写家笔下。如北平(今北京)1948年3月号《长江月刊》载有署“远大寄”的通讯《济南文坛与海鸥文艺社》,开头即写道:“正如沙漠中缺乏着水草田,济南——这水城也缺乏着文艺的奇葩。”该文共有6处言及“水城”。但是,这时期以“水城”描述济南的文献远不像“水都”常见,因此还是不能说“水城”是公认的济南的雅号。

至晚在1948年 济南又号称“泉都”

  1948年,北洋大学(今天津大学)采矿系地质学科教师方鸿慈,在《地质论评》第13卷第Z2期发表《济南地下水调查及其涌泉机构之判断》一文,这是其根据1944年10月对济南地下水赋存状态的实地调查而写成的,其中写道:“在水量缺乏水质恶劣之华北地带,唯济南得天独厚,泉水最多,水质甘洌,故夙有泉都之称。”方鸿慈后为我国著名水文地质专家。

  1957年,南京大学地质系副教授肖枬森在《地理知识》第11期发表《济南的泉与地下水》一文,其中写道:济南“泉水很多,有‘泉水之都’的称誉,确不虚传”。

  著名地质专家殷维翰等编写、河北人民出版社1958年1月出版的《自然常识问题解答》第四分册(地质矿产部分),第66题的题目是“号称中国泉都的济南‘七十二泉’是怎样形成的?”正文写道:“济南号称泉都,拥有所谓‘七十二泉’。”

  山东师范学院地理系编著、山东人民出版社1959年出版的《济南地理》写道:“济南有我国‘泉都’之称。”

  1959年,山东师范学院地理系教师黄春海在《地理学资料》第四期发表《济南泉水》一文,其中写道:“济南是个泉都,自古闻名。”

  北京地质学院水文地质教研室编、中国工业出版社1961年出版的《水文地质学基础》写道:“例如我国著名的泉都济南,过去就是完全依靠趵突泉水作为供水水源的。”

  1964年山东人民出版社出版时任山东省政协驻会委员、曾任济南市博物馆副馆长的郑亦桥撰著的《济南》,这是20世纪五六十年代唯一的全面介绍济南名胜古迹的通俗读物。《名泉》一章写道:“济南泉水著称全国,有‘济南泉水甲天下’和‘泉都’之称。”

  1988年台湾中国名人传记中心编印出版的《大陆经济商情实录》写道:济南“昔日有‘泉都’的称呼”。

趵突泉(陈希军摄)

1957年 孔孚诗作将济南雅称“泉城”

  1936年,著名游记作家倪锡英撰著的《济南》由上海中华书局出版。该书第一章题目是“泉之城”,其中写道:“如果我们以东西来象征这个城市,那末济南该称为‘泉之城’。”“济南便能成为一个名泉汇流的‘泉之城’,这全是地理的形势使然的。”

  “泉之城”虽然包含了“泉”“城”二字,但显然是作者临时结构的一个词组,后来也未见再有诗文用“泉之城”称颂济南,由前面引述的资料可知,“水都”之称在其后的40年代尚为世人津津乐道。

  尽管“泉之城”不能等同于如今结构固定、词义世所公认的“泉城”,就像“山之城”“榕之城”不能等同于“山城”(重庆雅号)“榕城”(福州雅号)一样,然而倪锡英或是第一个将“泉”与“城”这样紧密地只用一个字连接起来的,“泉城”的历史中应当记其一笔。

  有人根据近30年来的有关文章认为,一位领导人1952年10月从北京来到济南,曾说过“泉城”二字,所以“泉城”的历史可追溯到那一年。

  关于此事的最早记述见于1993年7月9日《大众日报》第3版刊登的一篇文章,其中写道:领导人来到大明湖小沧浪,“环顾了一下湖面,望着远处的山色,感叹地说:‘泉城真是名不虚传!’”这篇文章作者记叙的是40多年前的所见所闻,其中尚有别人的转述,且明显运用了文学笔法,因此不可能字字确切信实。比如文中所言的领导人在济活动的具体日期、游览景点、行程安排等重要史实,皆与10年后山东省档案馆编纂、中央文献出版社出版,20年后中央文献研究室编纂、中央文献出版社出版的权威图书有所不同,其他细节可想而知。

  再者,这位领导人也不可能在大明湖小沧浪观景时创造出“泉城”这一说法,又在现场被人以文字或声像记录,并广泛传播开来,事实上后来也没有发现任何文献可以证明如此。文中的“名不虚传”一语也表示了“泉城”是来自阅读或听闻。限于篇幅,不再作更细致的分析,该文所言“泉城”出现的时间点只能定在文章发表的1993年。

  进入21世纪后,有作者在前辈的基础上讲述领导人此次来济南的故事时,继续增添细节,竟写到领导人不止一次言及“泉城”,这离史实以及当事人的回忆更远,绝难采信。因此,我们研讨“泉城”何时出现这一问题,应以有关文献写作、拍摄或问世的确切时间为依据。就像“济南自古称泉城”一说,我们只有查找到古籍的记载才能予以认同。

  近20年来,还有许多图书和报刊、网站登载的文章说,1956年编制的《济南市城市建设初步规划》和1959年编制的《济南市城市总体规划》,皆写有“泉城路”。

  经查1956年2月9日济南市政协第7次常委扩大会议文件《济南市城市建设初步规划示意图说明》、1957年2月19日济南市人民委员会颁布的《济南市城市建设初步规划的意见》、1958年11月14日济南市委呈报省委的《关于济南市城市建设规划意见的请示报告》、1959年12月济南市城市建设局编制的《济南市总体规划》及说明书,以及《建筑学报》1959年第11期作者为国家建筑工程部建筑科学研究院区域与城乡规划研究室的论文《济南市市中心的规划研究》等文献,都无“泉城路”,写到今泉城路或者沿用各路段原有名称“西门大街”“院西大街”“院东大街”等,或者为行文简洁而统称“院前路”,或者将经四路、估衣市街、院东大街直至解放路一线,统称“经四路”。

  造成错误记述的原因,是今泉城路由多条老街合并而成,有的作者行文时“以今代昔”,更多的则是未去查阅原始资料,抄转他人,以致以讹传讹。例如,所见文章皆言1959年编制的是《济南市城市总体规划》,其实正式题目里并无“城市”二字。

据笔者目前所查到的文献,“泉城”一语首见于孔孚笔下。

  1957年,时任《大众日报》文艺编辑的山东著名诗人孔孚(1925-1997),在中国作家协会重庆分会主办、重庆人民出版社出版的文艺月刊《红岩》第5期(5月7日出版)发表组诗《泉城诗钞》(四首)。四首诗的题目分别是《济南》《珍珠泉》《微雨中济南素描》《春水》。在这些诗里没有“泉城”二字。

  同年5月13日《大众日报》第3版发表孔孚的组诗《济南散诗》(四首),其中第四首《一列蓝色的列车开往北方》反复出现“泉城”二字。全诗如下:

  一条小路闪着青光,一列蓝色的列车开向北方;列车呵,披满江南的落花,轰轰隆隆,滚过泉城的身旁。蓝色的列车呵,请带走泉城的问候,问那古老的北京身体健康;说泉城日夜殷切地把她思念,这里有一掬清泉,请捎去把它献上。……蓝色的列车点头应诺,迎着北方的晨风奔向北方。列车驰入蓝色的晨雾里,泉城上空久久地有激动的回声震荡……

  1962年《山东文学》月刊第3期刊登孔孚组诗《泉城诗抄》(二首),两首诗的题目是《珍珠泉》《马刨泉》。

孔孚关于“泉城”的诗歌于1957年始发后,在山东尤其省城的文学界、新闻界得到明显的响应。

  1958年山东省文联主办的文学月刊《前哨》(《山东文学》前身)第10期,刊登山东禹城第一中学田毅的组诗《泉城变成钢铁城》(六首),其中第4首题为《济南泉城有美名》。

  1961年3月5日,《山东文学》编辑、作家吕曰生在《文汇报》发表赞美济南春天的散文《泉城早知春》。

  1962年《山东文学》第9期刊登济南著名诗人山青诗歌《泉城三泉》(三首),分别写济南珍珠泉、金线泉、趵突泉。

  1963年4月2日《大众日报》第2版刊登记述济南市邮电局一位投递员先进事迹的通讯《泉城“鸿雁”——葛人杰》。

  由前述郑亦桥撰著的《济南》可知,尽管其时孔孚已创出“泉城”一词,且也有人响应,但是直到1964年“泉都”之称或更为人们所熟知所习用。

  1965年1月,济南市人民委员会将西起西门桥,东至青龙桥的西门大街、院西大街、院东大街、府西大街、府东大街、东城根街,以及两侧的一部分南北向胡同合并,改名为泉城路。从此,“泉城”一语有了可见可触的实体,有了可常常挂在嘴边、形诸文字图像的依附,加之“泉城”较“泉都”更合乎口语,声音更响亮,其传播的广度、频率,受欢迎的程度远非“泉都”可比。这由随后济南开始大量涌现各类“泉城牌”产品,香烟、灯泡、收音机、钟表、洗衣膏、服装、改装汽车、水泥、公文箱、化肥等等,便可得知。

  50多年来,济南生产的“泉城牌”产品、以“泉城”命名的单位,难以计数。“泉城”由“泉城路”诞生那一刻起,便迅速成为古城济南的第一雅号、第一品牌。可惜我们并不知道“泉城路”的命名过程,更不知道哪位前辈是值得后人铭记的首倡者,希望未见的档案里会有记录,等待有心人去发现。

济南,姓济名南,字泉城,又字泉都

  尽管1965年后“泉城”更为天下知闻,但是至今仍然有许多著述继续讲济南号称“泉都”,济南人也乐于继续称济南是“泉都”。

  1982年地质出版社出版、山东省地质局第一地质队陶良喜编著的《济南的泉水》写道:“济南是我国有名的游览古城之一,是泉水之乡,有‘泉都’之称。”又写道:“济南一向以‘泉城’‘泉都’闻名于世。”

  1986年测绘出版社出版、戴松年等编著的《中国旅游地理》写道:“元代《名泉碑记》说,济南有七十二泉,因此世称济南是泉都。”

  1998年济南出版社出版、济南市名泉保护管理办公室编《济南名泉大观》写道:“济南素有‘泉城’‘泉都’之称。”

  2009年,济南市委主要负责人《在济南市委理论学习中心组读书会上的讲话》(载经济日报出版社2010年出版的《济南市党委中心组理论学习优秀文集》)中讲道:“进一步搞好城市大环境绿化,改善城市生态环境,打造‘山水济南、魅力泉都’品牌。”

  2019年中国画报出版社出版的华裔日本作家陈舜臣著、赵晴译《随缘护花》写道:“济南市的别称叫‘泉都’。”2020年北京出版社出版的陈舜臣著、陈琰译《中国诗人》也写道“泉都济南”。

  最近20年,济南当地的《济南日报》《齐鲁晚报》《生活日报》等也曾多次在新闻报道中将济南呼作“泉都”。

  20世纪90年代以来,济南还曾生产过“泉都特曲”白酒,出现过许多冠名“泉都”的宾馆、饭店、公司等。虽然“泉城”更为济南人所中意,但是“泉都”一名还是有影响力有价值的,也不能轻易放弃。山东大学王育济教授在《济南历史文化的变迁与特征》(载《东岳论丛》2010年第5期)一文中曾形象地说:“济南,姓济名南,字泉城,号湖山。”或可加一句,“又字水都、泉都”。

  20世纪80年代初,济南军区前卫歌舞团著名音乐家原野还创作了板胡畅想曲《泉乡》,通过对济南的描绘,表达了作者对第二故乡的深厚感情。

  综上可知,我国于20世纪进入现代社会后,人们更加重视和关注城市的禀赋和特征,将济南最主要的禀赋和特征以雅号来概括和表达,并由“水”进而聚焦于最富特色、最为宝贵、最须珍爱的“泉”,加之上述修辞方面的考量与选择,济南的雅号经历了由“水都”至“泉都”再至“泉城”的演变。

在没有发现新的证据之前,我以为“泉城”雅号的首创者,或者退一步称形诸文字且公开发表的首倡者,应是孔孚先生。他以优秀诗人的一生证明,他有这个能力。

  孔孚先生写有许多赞美济南的诗歌,最后选录其中一篇名作,借以向他对济南作出的巨大贡献致敬:

答客问

请教泉有多少

去问济南人的眼睛吧

愿闻济南人的性格

你去问泉水吧

众泉汇流大明湖(崔健摄)

  (感谢济南文史专家雍坚先生、济南市档案馆对本文给予的文献支持)

  (观济南 作者:周长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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